“全民阅读”无论怎么提倡都不过分,这是一个国家、一个民族的重要事情,没有阅读就没有未来。但是一般意义上的提倡阅读、号召阅读,并没有多少意义,因为许多时候我们并不缺少读者,也不缺少可以阅读的文字。人类对于文字的好奇心是生命之中固有的,最重要的是如何引导他们进入深沉的、深刻的个人阅读。手机是个好东西,也是个坏东西,它的便捷迅速无须多说,可也常常使人精力分散,形成一种碎片化的浅阅读。我们应该寻找那些寂寞的书。
怎样让读者回到深沉的、深刻的、个人化的阅读,大概需要一个过程。整个族群的人文素质提高了,自然就会选择书籍了。即便是一个很浮躁的人,阅读的欲望也是蛮强的,人天生好奇,阅读是一种生命本能。问题是读到了什么?获取和拥有了什么?是有品质的文字还是粗糙的文字?阅读造成的伤害时刻都在发生。让文字滋养人生,提升精神,这种阅读才有意义。
读书不必追求数量,但要追求品质,要读得准确精良。热闹的书有可能是好的,但更有可能是比较糟糕的。要读那些深沉、寂寞而有力的文字。有人认为热闹的书也能引人思考,但思考总是有方向的。浮躁的表达只会把思考引向一个很低的层次,引向无聊。就像一些诱人的充满各种添加剂的食物,吃多了健康会亮起红灯。即使是让人产生一点共鸣的所谓“心灵鸡汤”,也只是聊补空虚。
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可读的书极少,书成了紧俏品,是稀缺之物,人们饥不择食。现在书多得读不过来,甚至难以做出选择。数字时代各种电子读物、动漫绘本、书籍报刊等,中国外国,人文科技,文学艺术,实在是太多。所以选择就成了一个大问题。在这个不缺少读物的时代,选择就应当审慎。面对阅读的海洋,古今中外,都要采取同一标准,即必须是优秀的杰出的。只有不错过那些丰富而独特的灵魂,生命才不是苍白地浅浅地划过。
文字足够优秀,足够深刻和个人,它就不会是迎合读者。真正的好书必须拥有自己的思想和发现,能够对阅读者的个体生命和生活有所拓宽和扩大、延长和补充。如果不是如此,便不能把我们引向深处和高处。
当下的阅读如同进入了海洋,在这里寻找钻石,何等困难。但是有人具有这样神秘的能力。每个人的生命品质是有区别的,这也决定着一个人的阅读品质。时间是无情的,时间会淘洗,留下沉甸甸的、有分量的心灵。商业倾销之物无法在时间洪流的冲刷之下留存,因为它是轻浮的,没有精神的重量。真正意义上的灵魂之作、真正的心灵结晶,与强烈的商品属性常常是对立的。
现在不缺少书籍销售的商业炒作、强力推送,缺少的永远是从业者的纯粹:写作者的纯粹,出版者的纯粹。他们会影响整个社会阅读的氛围。我们永远不要为网络上的那种文字的大范围翻滚与覆盖,甚至漫延至国外而感到自豪,它不是什么光荣。完全否定一个事物是不对的,但我们要有一种警醒。这非但不是我们对世界文化、对人类文明的贡献,而且还很有可能是一种伤害。把对汉语言的敬重、珍惜、热爱,把汉语言艺术的精华奉献给世界读者,才能代表我们民族语言严谨、精致、优美的品质,我们的文化才会赢得世界的尊重。如果只把大量的语言垃圾输送给其他民族,并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,就太渺小了。在整个人类历史、人类文明面前,我们民族的文化自信当来自悠久而灿烂的文明、仁善宽厚的德性、深沉而精致的思维,是漫长时光中诗书之国积累、沉淀下来的那种厚度和高度。
写作是有尊严的,为追求功利而丧失了尊严,有百害而无一利。作品影响再小,也要是好的影响。我们要告诉读者:写作是何等有尊严。在文学价值和文字品质面前,没有什么妥协和让步可言。
不能将文学写作当成是解决个人物质生活的最好办法,解决生存问题要靠做别的工作,最好不必依赖写作。像鲁迅、惠特曼、萧伯纳、杰克·伦 敦、狄更斯、马克·吐温、艾略特、海明威、聂鲁达、马尔克斯等人,分别做过老师、牧童、码头小工、麦收雇工、水手、领航员、矿工、乡村教师、地产公司抄写员、印刷工人、律师事务所学徒、法庭记录员、金融证券从业者、外交官、新闻记者等。
文学写作有可能解决生活问题,但前提是要写得好。一切都为了解决自己的物质生存、为了让自己拥有一种优越生活而去写作的人,都是二三流的,是没有前途的。功利之徒只能使这里变得更芜杂和更低劣。精神方面的劳作就是需要纯粹。
写作连接阅读。现在许多读者之所以那么浮躁,就是因为有太多浮躁的作者。文学作品被拍成影视固然有利于大众传播,但与文学不是一个东西,二者关系很少。一旦离开了语言文字,就已经成为另一种艺术产品了。文学的受众在哪里?表面看是分布于书市书店、学校机关、图书博览会、读书交流会等。其实不是。读者在时间里,要对时间有信心。平常说的“为人民写作”,“人民”在哪里?在时间里。在时间的长河里,上千万的阅读积累都会变成可能。东晋诗人陶渊明在二三百年光阴里都是不受重视的,他的好友颜延之当时的诗名比他大多了,而现在除了古诗研究者,有谁知道颜延之?鲁迅的书当年印几百本,随着时间的推移,鲁迅书的印量是中国现代作家中最多的。而当年那些盛极一时的“鸳鸯蝴蝶派”的书遍布大街小巷,如今又在哪里?
即使流传下来,品质也仍然不同。今天的文学价值如何,都在各自固有的位置上,这是时间给予的。一切由时间来选择、积 累、形成,概无例外。